2020-12-02 03:27 | 阅读: 1199
来源: 蝴蝶泉 作者: 陈一辉
因了那首美丽的电影插曲:“大理三月好风光,蝴蝶泉边好梳妆......”,到达大理的翌日,我们就去寻觅那片美丽而神秘的泉水。
一踏上洱海的游轮,天就下起了蒙蒙细雨。奇怪的是,天空依然呈现出一种空廓寥远的淡青色,洱海显得异常辽阔饱满,远处苍山逶迤起伏,山脚下白族小屋上飘出缕缕炊烟,叙述着一种古朴宁静的生活,归港的渔舟三三两两地歇憩成一片,装点着这如诗如画的风景,令我们这群来自钢筋水泥结构书斋的书生们惊叹不已。尽管飘着雨,可谁也不愿意呆在船舱里,兴奋地聚集在船头船尾的甲板上,连连掀动快门,希望把自己与这迷人的风景定格在一起。游船每停靠一处,我们走上一条条短短窄窄的栈桥,都能看到当地老乡在兜售鱼虾和工艺品,那些鲜鱼鲜虾装在滴着水的竹篓里、提篮里,活蹦乱跳,闪着幽幽莹莹的光。同行的云南姑娘小筠告诉我,洱海是一片非常难得的未被污染的淡水湖。听了这话,我异常珍惜地深吸了几口这清新的空气,湿湿的、凉凉的、带着细小雨滴的空气。
我们每人头上都戴着一顶做工精致的扎染小帽,那是船上赠送的。一面是紫白相间,一面是蓝白相间,可以两面翻戴,上面是古朴雅致的花纹。同行的老先生们也都童心大作,忽而将紫色戴在外,忽而将蓝色翻到外面,还一个劲儿地问:“哪样好看?哪样好看?”有的干脆别具一格,把圆圆的帽沿上翻,戴出一副清兵的模样,那一脸的正经令大伙笑痛肚肠。大理人的广告意识也加强了,不忘向南来北往的人们宣传自己,每顶小帽上都印着“金花旅行社”的字样。船上旅游品纪念部在卖一种扎染布绣花边小坎肩,男人女人穿上都显得英气勃发,既具民族风味又具现代特色。船上的白族姑娘在一边看着我们抿着嘴笑,她自豪地告诉我说,“蝴蝶泉还要多呢!”
我们一群人就这样戴着小花帽,上岸去蝴蝶泉。最得意洋洋的是穿着刚买的小花坎肩的柯杨先生,刚刚在船上被我们推选为“'花儿'王”,这会儿又在哼唱着多情的《花儿》:“花儿本是心上的话,不唱是由不得自家;钢刀拿来头割下,不死时就这个唱法......”“花儿”的曲调哀婉回旋,好听却不易学,大家就你一句我一句唱起了刚刚向孙先生学的东北民歌《死皮癞脸》:“人家都说咱们两个好,到今儿个还没有拉过一回手。第一次到你家,你不在,你家的小黄狗把我咬出来;第二次到你家,你不在,你爸爸给了我一烟袋;第三次到你家,你不在,你妈妈给了我一锅盖······”大家怪声怪调地学唱着,全然忽略了这首民歌幽默诙谐之后的悲怆结局。
蝴蝶泉公园由一条长长的石径一路迤逦通向那一泓著名的泉水。四周静悄悄的,一棵棵笔直的松树,在这里固守着一份清醒的孤寂。石径两边是各种各样的工艺品摊位,大多是大理石工艺品、蜡染与扎染的服饰、象骨、烧石制成的工艺挂件之类。还有许多银或仿银的饰品。这时,天开始晴了,一抹亮色开始悄悄涂抹着旅途的颜色,稀薄的阳光下那些奇特的造型和古旧的花纹静静地发出淳厚而深远的光泽。摊主们大多是些姑娘和媳妇。她们的经营方式引起了我的注意,她们似乎坐在一起晒着太阳,又似乎在串门唠嗑,一串串工艺品挂件,一件件大理石制品,全都清清爽爽、漫不经心、大大方方地放在那里。姑娘媳妇们全无江浙一带生意人那种过分的热情与浮躁。我们一群人梦游一般地东摸摸,西看看,迷失在茫然的幸福里。姑娘媳妇们招呼我们去看她的东西,我们觉得什么都好却不知买什么为好。于是,一场场拉锯游戏开始了,她们随口报价,我们则茫然地还价,这种不经意的讨价还价往往在几分钟后,双方都有些稀里糊涂的结束了交易。然后,摊主人将被我们掏散了的一
大堆珠子、挂件重新理好铺平,又招呼下一个顾客了。几笔交易下来,我们大多喜欢上了这些女子们,他们不乱要价,不欺客,但也不气馁,不泄气地推销自己的商品,这种生动有趣的游戏,使我们兴致盎然、乐此不疲,心里浮起一种神秘的冲动,真想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幸福地迷失自己。
蝴蝶泉的工艺品中最吸引人的是大理石工艺品,这些既具观赏价值又具使用价值的大理石制品品种繁多、造型奇特,有大大小小的石臼、石坛子、花瓶、笔筒、烟灰缸,还有车磨得十分透明而光洁的小酒杯,它们安静而大气地迎送着我们这群大惊小怪的游人。最令我惊叹的是石雕少女像,这是一些活生生的健美躯体,浑身洋溢着热爱生命的韵致,她们体态秀美,动作舒展和谐,面庞光润柔和、带有迷蒙的想像色彩。我用手指慢慢品味线条的起伏,那种只有肌肤才能感觉出来的细微凹凸,看久了,你会觉得这柔软衣裙下是正在随着呼吸起伏的富有弹性的活的躯体,差点忘了她们原是冰冷无生命的大理石做成!想到归途的遥远和行囊的沉重,只得将摸得有些发热的大理石精品们放回原处。
一位戴着头帕的大妈,看见迷迷登登的我,向我招招手。我走过去,她伸出手让我看一串挂件,我首先被她的手吸引,那手黝黑、苍劲而又神秘,掌纹深处似乎在向我诉说着平淡无奇的人生。那手上是一串深褐色的树籽串成的项链,那树籽十分像西瓜籽,一颗颗大小均匀、光亮莹润,有一种松木的清香,她告诉我这是“相思木籽”。一看那手工,心里立时浮出一份浓浓的爱悦,大约要几百粒“相思木籽”才能串成这样一串项链吧?是这位大妈自己串成的吗?大妈不再回答我的问题,那块织得十分精致细密的头帕遮住了所有的往事与沧桑。
使我们人人爱不释手纷纷解囊购买的是蝴蝶泉的蜡染、扎染工艺品。原先只知道贵州蜡染出名,一到这儿,才知道这里也是蜡染的故乡。这种以蜡脂作防染剂、植物作染料浸染而成的工艺品,有着一种不规则纹理,具有非常独特的装饰效果。有蓝白相间的,也有四五种色彩套色染制的,图案绚丽,简练飞动,用它做成的包袋、风衣、茄克,晕渲烂漫、变幻迷离,同伴们买了以后,立即穿戴在身上过足了瘾。在蝴蝶泉我们都弄明白了被我们称做“蜡染”的另一种工艺应当叫做“扎染”。当地的姑娘媳妇们在各自的摊位前大多在做着这种手工,她们在棉布和丝绸上预先针缝线扎,起防染作用,其余部分染色后形成花纹。扎缝时,由于宽窄松紧各不相同,出现的花纹就变化多端,皱褶自自然然的,你很难找到两种完全一样的图案。我们观察了一下,一类是缝扎排列规则的装饰造型,另一类是根据花纹设计串扎、撮扎而成的图案,其共同特点是色彩渗透自然、边缘过渡柔和,扎染布料特别适合作包袋、壁挂及其它装饰用品。这些白族姑娘们一针一线的制作,以心以手,织进了人类最真
实最具体的善良和美好,织进了对称、呼应、韵律和节奏,圣洁简逸,没有丝毫的矫饰与浮华,处处令人碰撞到升腾的美感和东方艺术的神秘。
我们匆匆地掠过憨态可掬、抓头挠腮的椰木雕小猴,因势度形、古雅可爱的疤树根艺珍品,色彩清雅、坚硬细腻的玉石制品,闪闪烁烁、丁当作响的银器制品,来到了石径尽头的蝴蝶泉。这只是一汪浅浅的不起眼的水潭,没有蝴蝶,我们有些失望地在每根水草、每块旧砖上寻找着一个个美丽的逝去的故事。人们争相在泉边穿上“金花”和“阿鹏”的民族服饰留影。金花的服饰是领口和袖口镶边的白衬衣,加件镶边的红色夹背心,再系一条绣有蝴蝶的黑丝绒围裙,一顶缀有花边和珠子的头帕,租用一次,2元钱。出租服饰的大多是些女孩子,她们轻轻拉着游人的衣襟,让你租用她的服饰,羞涩地说:“你穿上很好看的”!“穿穿一点也不麻烦啦!”我拗不过她们的好意,同意租一套,一个瘦小的女孩忙踮着脚尖,飞快地帮我套上那一大堆穿的戴的,那殷勤认真的模样令我心疼。当我把租金塞到她温暖、黝黑的小手里时,我注意到她大约十一二岁,那天该是上学的日子。她留下的一瓣微笑和躲闪的眼神,至今给我留下缕缕牵挂与怀念。
客车的喇叭在石径的另一头催促着我们。在归途中,同伴们大声地兴奋地展示着在蝴蝶泉购买的工艺品,欢声笑语中,一条条鲜亮的标语从车窗旁掠过,“开发大西南,走向东南亚”,“加快“广大铁路”的建设”。那条古雅的项链在我手中被捏得发烫,这块地方的经济文化一定会变得更加发达繁盛,朦朦胧胧中我又有一丝害怕失去什么的担忧,然而,它是什么?当时我说不清楚,今天我依然说不清楚。
本文选自:《大理行》云南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
作者:陈一辉,杭州大学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