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流泉

只要看过电影《五朵金花》，就知道滇西高原的白族之乡——大理，有萦云载雪的点苍山，有碧波潋艳的洱海，还有一个彩蝶缤纷、风光奇丽的蝴蝶泉。如果说大理凤光是一幅粗犷雄浑的泼墨画，那么，蝴蝶泉则是别具匠心的工笔重彩。

蝴蝶泉坐落在点苍山第一峰——云弄峰麓。清泉漱石根而出，宛如一堆堆晶莹透亮的珍珠，汇成方圆十丈的深潭，其声淙淙，其影可鉴。泉上古树蟠曲，浓荫蔽日。每年农历四月二十五日，万干彩蝶汇集，大的如巴掌，小的如蜜蜂，五色斑斓，美如云霞。这时，当地白族人民便要举办一年一度的蝴蝶会。会间，游人云集，彩蝶翩飞于清泉之上。忽而连须钩足成串，自树枝倒悬水面;忽而惊飞散乱，漫舞飞旋，似与游人相乐。关于它，白族人民中流传着许多美丽的神话传说。一种说法是苍山猎人杜朝选，为民除害，杀死隐藏在云弄峰中的恶蟒，救出了两个被恶蟒摄入洞中的少女。少女感激不尽，双双向猎人倾吐爱慕之心。猎人却一时未能领会，婉言谢绝了两位姑娘的一番美意。谁知两位少女矢志不移，竟投潭而殁。杜朝选得知此惰，亦投潭殉情。三人化为彩蝶，绕泉翩飞。另一种说法是云弄峰猎人霞郎上山狩猎，射伤一只金鹿，跟踪追去，巧遇渔女雯姑。雯姑恳求猎人不要伤害金鹿。猎人为渔女的美丽善良所感动，当即给金鹿敷药。从此，霞郎雯姑忠贞相爱，金鹿成了他们爱情的使者。谁知大理城中凶恶的俞王又将雯姑抢走，霞郎得到金鹿报信，夜入深宫救出雯姑。在王府追兵逼临之际，这对有情人相抱投潭而死，金鹿亦随其后，均化为彩蝶。据说，一年一度的蝴蝶会就是对他们的悼念。传说不一，但宗旨无二:在白族人民心目中，蝴蝶泉，就是一座爱情的流泉。

蝴蝶泉的胜景也不独为白族人民所爱。早在明代，我国著名旅行家徐霞客就在他的《滇游日记》中写过：“有蛱蝶泉之异，余闻之已久。”他详尽记下了游览的见闻：“泉上大树，当四月初即发花如蛱蝶，须翅栩然，与生蝶无异，又有真蝶千万，连须钩足，自树巅倒悬而下，及于泉面，缤纷络绎，五色焕然。游人俱从此月，群而观之，过五月乃己。”这篇游记问世之后，三百多年来，蝴蝶泉不知吸引了多少高人韵士，远度关山前来观赏游览，成了举世闻名的奇观。

美丽的蝴蝶泉，寄托着人们多少真挚的爱情:有少男少女之间甜蜜的青春之爱，有诗人画家们对祖国好山好水的钟情之爱，有世代居于苍山洱海的白族人民对家乡故土之爱。然而，谁又能想到，在这里还深深地寄托着一位老红军战士对这一切爱的爱。

那是1964年的三、四月间，大理白族州一位老红军战士出身的副州长来到蝴蝶泉边。他若有所思地漫步在泉边的树丛，春风拂弄着他满头的白发。他看见一对对盛装的白族青年男女倒映潭中的身影，他看见远道而来的诗人画家在此吟咏、挥毫，他看见斑驳的树影中翩飞的彩蝶使远方宾客流连忘返……。可惜，蝴蝶泉地处边僻，前不沾村，后不着店，人们兴致勃勃而来，又得忙于搭乘过路车辆，匆匆而去，不免令人扫兴。况且，蝶泉虽有自然之美，却缺乏培植，因此也常有游人发出“先天有余，后天不足”之类的感慨。这一切，使老红军战士多少次陷入沉思。他想到自己十多岁参加革命，走南闯北，在战火硝烟中度过半生，无非是为了让祖国山河变得更美好，让各族人民摆脱贫困和落后;自己年过半百远离乡井，来兄弟民族地区工作，无非是为了造福边疆人民。难道各族兄弟除了谋求政治、经济上的翻身之外，就不再需要丰富精神生活了吗?于是，他决心把这爱的流泉来一番名副其实的装点。

为了让这里的建筑富于民族风味，他特意从白族木雕之乡剑川请来了能工巧匠为了让这里的园林更显得富丽神奇，他遍访民间花工师傅、园林老人，一次又一次地精心进行设计。蝴蝶泉作为自古有名的风景，少不了要古代建筑艺术的装点。想仿照某处古迹建造一座石坊，但要耗费较多的投资。这位老战士遍访古代建筑，发现离蝶泉十几公里的喜洲镇边上有一座被遗弃了的石碑坊，于是就将之搬迁到蝴蝶泉。

一年之后，蝴蝶泉便以它崭新的容颜迎接着四方游客。当人们步入到能够昕到淙淙泉晌的地方，一座古色古香的石牌坊便迎面而立，上书郭沫若同志笔力道劲的三个金色大字——"蝴蝶泉"。右边高岗上，耸立着一座飞檐出阁的白族式梨花院落。泉边的大理石栏杆也修葺一新。凉亭伫立，桌凳井然，曲径通幽，四周花圃，芳气袭人。梨花小院的阁楼，缕刻着栩栩如生的蝴蝶图案。倚栏俯瞰洱海，水镜澄澈的海中，倒映着白墙青瓦、绿树掩映的渔村，阵阵海风送来白族渔女悠长的歌唱，令人心旷神驰。这便是老战士为远方游人安排的下榻之处。当诗人画家们在此畅抒豪情，描下这难忘的情景之时，怎能不感谢这样周到的安排?尽管，我们这位老红军战士既不会写诗，也不能作画，而他凭着一片造福于人民的热心肠，及对祖国山川草木深沉的爱，在从上到下只讲“革命化”的年代，在经济十分拮据的条件下，培修了蝴蝶泉，不也正是给我们描绘了一幅最美的画，抒写了一首很好的诗吗?

可是，在“文化大革命”的年代，这一切竟成了老红军战士“复辟封资修”的"罪行。就在老战士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同时，蝴蝶泉的各项设施也被摧残得破败不堪。工匠们费尽心机移植的奇花异草早被扫荡一空，新建的梨花院落则比古代的寺庙还显得寂寥。透过那些被风风雨雨敲打得支离破碎的门窗，早被污损了的粉墙上留下了不少无名氏题壁的诗句。其中不知是谁竟借用了明代谪戍云南的四川状元杨升庵的感愤之辞：“江山空自秀，人物难风流。”是的，这正是“四人帮”横行时期祖国山河的写照。

然而，蝴蝶泉水的喷涌却是谁也无法堵住的，它正如人们对爱的热忱、对美的向往、对真理的追求一样。天怒人怨的“四人帮”终于被打倒了，美丽的蝴蝶泉又像一颗出土的珍珠重放出它的光彩。每天从自治州首府开往蝴蝶泉的公共汽车越来越多，四方游人远胜缤纷的彩蝶。

当远方客人又一次被《五朵金花》激起对白族之乡的恋情而纷至沓来的时候，当热心于白族文化的文学艺术家们前来采访的时候，当一心为“四化”建设而操劳的工农兵、知识分子们前来欢度假日的时候，蝴蝶泉边的丛林里又传出了白族金花们的歌声:

大理三月好风光，

蝴蝶泉边好梳妆，

蝴蝶飞来采花蜜哟，

阿妹梳头为哪桩?

……

这歌声怎能不唤起人们无穷的联想!金花对泉梳妆是为了寻求幸福的爱情。而我们的老战士把蝴蝶泉装点，则是为了使所有的青年男女都尽情地享受幸福，使祖国大好山河更显出它美妙的青春，使人们在艰苦奋斗之余，生活得更惬意。这一切怎不使人对用心血爱护文物古迹的革命战士肃然起敬！又怎不使那些曾经以破坏人类为快事的人感到内疚和羞愧！（本文荣获1981年云南省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

本文出自：尹明举著《爱的流泉》，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0版